(图片源自网络)
十九世紀的潮州方言音系
徐宇航
香港中文大學人文電算研究中心
關鍵詞
潮州方言十九世紀
羅馬字語料音系
引?言
十九世紀,粵東潮汕地區因地理、政治、經濟等因素,吸引了諸多來自北美浸信會(AmericanPresbyterianMission)和英國長老會(EnglishPresbyterianMission)的傳教士以及漢學家。為了方便佈道,傳教士學習當地方言,與漢學家、海峽殖民地潮籍職員共同留下眾多記錄方言的字典、詞典、課本、語法書和《聖經》方言譯本。
這些材料採用羅馬字母記音,除《聖經》譯本有「硬譯」的嫌疑外,其他材料描寫的大都是當時的方言口語,記錄方言的實際發音,彌補了傳統韻書只記音類不標音值的缺陷。
根據《西洋傳教士漢語方言學著作書目考述》一書的總結,潮汕地區方言該類語料達一百多種。不過,由於文化和時代因素,這些語料多已喪失,僅有零星的資料存於世界各地圖書館。
本文考察十一本出版於十九世紀中葉到二十世紀初粵東潮汕地區方言傳教士語料,構建語料音系,並通過比較各本語料記音情況和古今潮汕地區方言異同,釐清這些名曰潮州(Tie-chiw)或汕頭(Swatow)方言語料的音系性質。
聲母的符號與音值
如上文所說,我們將語料音節輸入電腦,把各本語料所記錄的符號列出,進行比較,通過符號的異同,探討音值的情況。十一本語料的聲母描寫情況如表一所示。
從上述各表的符號對比可知(「?」符號在本文有兩種表示義:
(一)零聲母,如表三、表十五;
(二)語料無記錄,如表四至表十一,有的語料用了較多的符號描寫聲母,但符號與聲母音位並非一一對應。
通過語料收字的共時比較,以及語料與今天潮汕地區方言的比較,可以確定,語料所記錄的十九世紀潮汕地區方言聲母基本為十八個。早期出版的語料由於不熟悉方言及過分記錄個體發音差異等原因,出現多個符號對應同一聲母的情況。這種情況在Fielde及之後的語料已大致避免,年及其後的語料符號與聲母對應整齊。
[3]記音者來自英國和美國,英語單詞開頭的位置只有拼寫為ch的舌葉音,沒有舌尖塞擦音。因此他們有可能把部分舌尖塞擦音聽為自己習慣的舌葉音。
[4]陳澤平:《19世紀以來的福州方言》,頁46–47。
[5]轉引自陳澤平:《19世紀以來的福州方言》,頁47。該書此段文字翻譯自Chinese-EnglishDictionaryofVernacularorSpokenLanguageofAmoy一書。
z/j組符號與音值
從上文可知,清塞擦音有兩套不同的記錄符號,實則因音節韻母的不同,造成音值差異。與清塞擦音的情況相似,語料中的濁塞擦音也有類似的情況。從語料的記錄可以看出,濁塞擦音出現符號z和j。不過,與清塞擦音的兩套符號不同,濁塞擦音以兩個符號記錄的語料,在十一本語料中只有六本。
也就是說,在八本用兩套符號記錄清塞擦音的語料中,Dean和Ashmore只用一套符號記錄濁塞擦音。那麼,濁塞擦音的情況與上文所分析的清塞擦音是否一致,為何在以兩套符號記錄清塞擦音的語料裡,有的只用一套符號記錄濁塞擦音,這個問題須仔細考察。
首先看各本語料對濁塞擦音聲母的描寫。Duffus對濁塞擦音聲母有一番討論,主要認為「z常發如英文組合ds,dz,不能發如zeal,zone中的z」。Lim和Gibson也有相同的看法。
這種描寫實際上肯定了z/j在音值表現上更像塞擦音,並非擦音的語音事實。在英文發音中,ds和dz組合的發音通常讀為如音標[?]。按照這樣的規則,語料所記錄的z,是一個舌尖齒齦濁塞擦音。同時,這三本語料所列舉的符號j例詞judge和jet,其中的j讀為[?],從發音部位來看,處於舌尖齒齦與舌面中軟腭的中間,是一個濁塞擦音。
這種記錄與上述的清塞擦音聲母相似,j與z的分佈,也與緊跟聲母的元音相關。在具有j、z兩套符號的語料裡,當聲母之後的元音是i和e時,用符號j表示;當聲母後是其他元音時,用符號z表示。在沒有兩套符號表示的語料裡,該聲母則用符號j表示。
換言之,在有兩套符號的語料裡,濁塞擦音的發音部位因韻母的不同而不同,在元音i、e之前發音靠後,在其他元音前則接近舌尖齒齦濁塞擦音位置。這樣的描寫剛好與上文塞擦音ts、ch對描寫相對應。在i、e之前,清塞擦音ts發生腭化,讀舌面後齒齦音,其他元音之前保持了舌尖齒齦音色彩。
同理,此時的濁塞擦音也在i、e前發生腭化,讀舌面後齒齦音,在其他韻母前保持了舌尖齒齦音色彩。因此,符號z/j所代表的聲母及其讀音規律應為:
這一點,同時也為現代潮汕地區方言聲母音值確定提供了重要證據。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在二十世紀描寫潮汕地區方言的材料中,有記錄擦音聲母z的,如《廣東閩方言語音研究》;也有記錄塞擦音聲母?的,如〈潮汕方言語音研究〉;還有將該聲母記為擦音,但說明該音具有塞擦音色彩的,如〈潮州方音概說〉、《潮州方言》、《漢語方音字彙》。根據十九世紀語料的分析結果,潮汕地區方言具有濁塞擦音?的描寫,則更能在歷史上找到證據。
韻母的符號與音值
由於潮汕地區方言的聲母簡單,只有十八個,因此其符號與音值的對應問題並不複雜。不同於聲母,潮汕地區方言韻母眾多,語料記錄符號也各有千秋,因此符號與音值的對應關係問題較為複雜。並且,許多韻母表現為有音無字的口語詞彙,語料未必能完全包括,因此語料所記錄的韻母,只能說是十九世紀潮汕地區方言的主要韻母,並非全部韻母。以下按照分析聲母符號的方法,將各本語料對潮汕地區方言韻母描寫的符號進行對比分析。具體情況詳見以下各表。
聲調的符號與調值
較之聲母、韻母,聲調對於英美傳教士、漢學家來說較為陌生。潮汕地區方言聲調種類眾多,調值複雜,語流中還有變調,初涉潮汕地區方言的記錄者,對聲調的描寫多有缺陷。具體來講,在本文考察的十一本語料中,Dean與Giles沒有對方言的聲調作具體描寫。其他九本對聲調的描寫,無論從描寫方法還是表示符號上講,都極其相似。各本語料對聲調的表示方法如表十二所示。
上圖的聲調描寫僅出現在Ashmore,這種符號顯然是為說明聲調的高低升降而創造,從中可以看到(除入聲調外)方言聲調的高低曲折。
以陰上調為例,按照表十二符號ái的表示,很容易將潮州方言的陰上調與上升調聯繫起來,因為符號「/」容易讓人聯想起升調的特徵;而第三種符號將陰上調描寫為「\」,則與下降調型接近。
現代潮州方言的陰上調一般記為53,也就是一個下降調。可見,第三種符號的表示方法更貼近實際調型。不過,如上圖所示,由於該表示法難以直接標於韻母上,其他語料皆無採用。故此,Ashmore第三種描寫聲調的方法,對於考察十九世紀潮汕地區方言的聲調調值,具有重大意義。
另一本對十九世紀潮汕地區方言聲調調值作討論的語料是Steele。該語料指出,潮汕地區方言有八個聲調,分別稱為「上平」、「下平」、「上聲」、「上去」、「下去」、「去聲」、「上入」、「下入」,並認為這種聲調系統可以用音高(pitch)的方式表示,以sol-fa為基音(tonic),用d、r、m、f、s、l、t這七個唱名符號可描寫方言聲調系統。以樂音唱名的方式描寫聲調系統在其他語料中尚未見到,這種方法類似於現代語言學常用的五度標音法,因此本文根據語料的描寫,將唱名轉化為音高,再根據音高將聲調特徵轉寫為五度標音法,用以表示十九世紀潮汕(澄海)方言的聲調調值。具體描寫見表十三。
從表十四可知,Ashmore和Steele所展現出來的聲調在調類分佈、調型特徵上相當一致,但在調值高低上卻有差別。看來,兩本語料在聲母、韻母特徵上雖然相似,聲調描寫卻不盡一致。不過,由於這批語料中僅有兩本對潮汕地區方言的聲調實際調值進行描寫,本文無法通過再比較其他語料而確定兩種調值孰是孰非。
這種有限語料所描寫的聲調系統只能作為參考,其準確性無法與聲母、韻母媲美。因此,本文暫不構建聲調調值,以待更全面的資料。
潮汕地區十九世紀方言聲母、韻母的構建上文討論了各本語料對十九世紀潮汕地區方言聲母、韻母系統的描寫,通過對這些語料記錄符號與音值的分析,十九世紀潮州方言的音系框架基本可以形成。
注:
本文為年度中國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海外珍藏漢語文獻與南方明清漢語研究」(12ZD)階段性成果,承蒙張雙慶教授、萬波教授及匿名評審專家提出寶貴意見,特此致謝。本文目的在構擬十九世紀的潮州方言音系,雖也參考一本出版於二十世紀初的語料,但該語料音系與其他十九世紀語料並無實質差別,不影響本文結論。
图文编辑:小胡
责任总编:老甘
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