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中科白瘕风刘云涛 https://m-mip.39.net/nk/mipso_4412323.html
潮州是此行的必去之处。最早了解它,是通过韩愈的《祭鳄鱼文》。那篇文章写得很好,收入《古文观止》。韩是散文大家,自他至今,一千多年,散文方面尚未有人超越他。后来又知道潮州有座桥很有名,值得一看。照片上见过它的模样,不过照片总不如实景亲切,尽管有可能比实景更美。
车入潮州,沿途的风光不怎么样,如同江浙一带普通的县级城市。一片农田,路面高低不平;慢慢地有建筑插入其中;慢慢地有了楼,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进了城,到处在修路;它甚至不如江浙一带的县级城市。直到进入老城,方觉得它的与众不同。老城是它着重开发与保护的区域,是它的特色,其它地方没有。那儿如许多开发成景区的老城,有许多商店,许多游客。车开得慢,我在寻找停车处。从城西驶入,沿途都是人。到了城东,见城墙边停一溜车,没有空位。缠红袖章的管理员在后面不停地吹哨,示意我离开此处。我只能出城门,在城外找了个停车场。那停车场专供来古城的游客泊车。管理员对我说,停车场午夜十二点结束,需提前开走,不然一概不负责。我对这儿的情况一概不知,心想,先把车停这儿,等问明白情况再说,反正要到十二点。
拖着行李返回城内,找到住处。与房东谈及停车的事,说你们介绍说有免费停车。他说城墙边可以泊车,不过车位有限,你若事先与我讲明,我用自己的车给你占位。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免费停车。我得事先说,他得事先抢。广告宣传当不得真。我无奈地摇摇头,笑笑。我问车在城外,十二点后怎么办。他说有通宵停车场,在另一头。我想了一想,算了。一者,得出城挪车;二者,他说不能保证那儿有车位。我说若留原处,十二点后如何。他说仍可停,只是没人看。我问是否安全。他说不知道,应该没事。生意人,此类事不打包票,万一有事,得负责。一旁的客服说,车子失窃的事从没发生过。没发生过不意味不会发生,她同样不保证百分之百安全。我是头一回开车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心里稍有点忐忑,半夜时曾想出城看看那儿情况究竟如何,转念一想还是算了,相信此地的民风人情。
古城的热闹在商业。你可以吃到当地的名小吃,买到当地的土特产。出门前问客服,该去哪家店用餐,诸如百年老店之类的。客服是位二十来岁的女孩,说潮州好吃的东西太多,都是小吃,毋用指定哪家,路边看到随便买点,一路逛,一路吃,就饱了。我们照她说的打发了自己的晚餐。应该说潮州的小吃味道不错,但也谈不上特别好吃。与我小时候吃的大饼油条差不多,只是风格不同。那些食物与当地人而言,是他们的大饼油条。当地的特产同样不少,其中最著名的大概属潮州三宝。三件宝,老香橼、老药桔,还有黄皮鼓。它们做成蜜饯状,当地人谓之凉果。可即食,亦可泡茶。主要用作零食,口感不错,亦可养生,补胃之类的。
古城有不少景点。倘若仅有商业,成了商城,而非古城。景点散落各处。有古迹,也有新建的。我是喜欢逛古迹的,内容挺丰富,有寺庙、祠堂、名人故居。最热闹的商业街叫牌坊街,是城的中轴。古人的牌坊总是竖在醒目处。那些牌坊都是仿古的。旧的砸了,后来想想,砸错了,又建新的。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街仍是原来的街,算古迹吧,牌坊已经不是原来的牌坊,其意义一如新开之老店。牌坊那玩艺儿,我个人认为,砸了固然可惜,但是没有必要建新的。相反,没了牌坊,留着街名,能让人牢记“文革”的罪恶。有个开元寺,规模不小,位于城中心。寺名开元,应该始建于唐吧。另有一个叩齿庵,挺有特色。庵原名济生。据说此处的大颠大师生一对暴牙。韩愈初见,觉此人凶相,以为恶僧。大师回庵即把暴牙叩去。韩后来得知大师为得道高僧,认为自己不该以貌取人,写了叩齿庵三字送去,以示歉意。济生庵从此改成叩齿庵。一段佳话,带点黑色幽默。与内容而言,大师是主角,韩愈为配角。与流传而言,主角是韩愈,倘若没有他,那故事不可能流传至今。叩齿庵不大,寺庙内应有的都有了,显得局促。殿前有两棵古老的榕树颇有特色,于狭窄的空间挣扎向上,苍老遒劲,伟岸挺拔。
我们的房东是位年青人,广州学的美术,在外打拼多年,然后回家乡开民宿。他向我介绍说,城内的颐园不错,他本人很喜欢它的风格。颐园不在我的游览计划内,听他那么一说,我去看了看。那是个纪念馆性质的建筑,当代人设计,为一位叫饶宗颐的潮州名人。我听说过他,是位学术大家,长年生活于海外。介绍说他是百科全书式的人物,于中国文化无所不通。他的学术著作我没怎么读过,无从评骘。我青年时治过词,那会儿还在学校读书,读过饶的词学论文,感觉没什么特别,至于其中的内容当时即印象不深,如今更是忘得干干净净。论治学,倘若无所不通,那么没一门学问真正超乎同辈人之上应该是大概率的事。术业有专攻——此话出自韩愈——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园内有饶的书画作品,他的风格我不喜欢。韩愈与饶宗颐,潮州的两位文化名人,一古一今,前者比后者伟大得多。如果把整个建筑视为一件艺术作品,不见得有多好。比较雅致,仅此而已。倘若投入资金,给以时间,相信许多人能做到。
第二天早晨去广济桥,即潮州那座著名的桥。广济桥离古城不远,走出东门,没几步路。古城沿韩江而建,广济桥跨越韩江。它是桥,也是景点。严格地说,它以前是桥,现在成了景点。我们去早了,等开门。门口聚一大群游客,其中有散客,也有团队。广济桥是潮州的旅游地标,来潮州而没去广济桥,等于没来。
广济桥原先是浮桥,用船身连接,后来两头造桥身,中间空出一块仍用浮船连接,成为梁桥与浮桥相结合的桥梁。那些都是宋朝的事,距今有好几百年的时间。形式独特,年代久远,是它的意义之所在。
进入景区,步入广济桥身。两旁有亭与阁,雕饰精致。看得出来,是新修建的。凭栏眺望韩江,江面开阔,水流平缓,近处有洲屿,远处山峦隐约。天气很好,云淡风轻。浮桥没接上,中间空了一截。接浮桥属于表演项目,得等景区门开,游客增多后。它有固定的时间。连接桥身的是些小舟,泊东岸。船工用汽轮拖来,一回三条,两条汽轮交替往返。小舟横放,总共十八条。那些船工天天干相同的活,熟门熟路,二十分来钟就完成了。浮桥安装完毕,两头观看的游客急不可耐地走上去,西面来的游客朝东走,东面来的游客朝西走。他们在浮桥上跺一跺脚,看它结实与否,然后走上对面的梁桥。离浮桥稍远些,最好在岸边,静静欣赏整座广济桥。确实不错。桥身有变化,梁桥浮桥,两头相似,中间那一截,色彩与形状反差鲜明又不显得突兀。韩江水清,如同清澈的湖水,是我一路行来所见过的流经城市之江水中最清澈的。不知桥所在位置是否就是韩愈投放《祭鳄鱼文》的地方?放眼望去,开阔的江面上见不到一艘船。浮桥的作用即为根据需要决定通航与否,或人行,或船行,两者不可兼顾。
韩文公祠在韩江东岸,离广济桥不远。韩愈来时,这儿仍是个蛮荒之处,是他引来了中原文化。巧的是,与他齐名的柳宗元去柳州做太守,与他做了相同的事。柳州人至今怀念他。柳州城里,建个柳侯公园。园内有柳侯祠,有柳的衣冠冢。韩愈在此地受到的礼遇与柳相似。两人都是贬到南方的,此行于他们的仕途而言是挫折,于当地人而言是福音。那条流经城市的江曰韩江而非潮江即为明证。韩为柳写了悼文,曰贬谪于柳之文学事业是好事。于柳为好事,于韩本人岂不如此,不然,他不会写那篇流传千古的《祭鳄鱼文》了。
祠在半山。拾级而上,感觉吃力。毕竟上了岁数。那儿的碑文特别多。韩愈是文人。对于当时人,他是文坛领袖,对于后人,他是文学大家。文人参拜文人,写文章题辞吟诗是自然而然的事,而写了文章题了辞吟了诗,想要留传下去,请石匠刻在碑上同样是自然而然的事。其中最著名的是苏轼的《潮州韩文公庙碑》,字好,文章也好。开头两句话,“匹夫而为百世师,一言而为天下法”,是对韩愈的极高评价,也是后人公认的定评。我不通书法,总觉得看碑不如看帖,若是从辨认真切的角度而言。走马观花。我在韩愈像前站立片刻,想起他的文章,缅怀他的为人。祠不大,内容挺丰富的。如今的名人祠庙大多搞得像公园,因为丰富,所以局促,如同昨日去过的叩齿庵——巧了,它与眼前这位韩文公也相关。潮州地处偏僻,是个小城,与韩愈沾上关系是天大的好事。
栖霞山人